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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快乐吗? 上

  

【当一个人拥有了快乐,他才拥有了让全世界嫉妒的资本。】

鱼简简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十八岁那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原本是那样安宁的一个清晨,阳光轻吻着攀附在墙上的紫色三叶梅,绿色的蔓藤上还悬挂着宿雨,白色的单车就已经穿过一条条狭长回环的小巷,像一尾灵活的鱼那样往面包店游去。单车上,鱼简简哼着歌,碎花裙摆随风轻扬,她要在第一时间取回昨天预定的生日蛋糕。

那个熟悉的转角处,鱼简简早已走过千遍万遍,不知道是过分的熟悉让她丧失了警惕,还是那辆黑色轿车的速度太过风驰电掣,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那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已经窜到了她的面前。

鱼简简只听见脑袋里砰的一声巨响,随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医院灰蒙蒙的走廊里,浓眉的男医生盯着手上的化验单,黑色的眉毛扭曲得就像唐代张旭的草书。

“病人是RH阴性血,我们医院的血库长期缺乏这类血型的供应。”医生对他身旁焦灼不安的年轻男人说。

而就在他们身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抢救室里那个失血过多的女孩显然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她早已陷入昏迷。

“这种血型拥有者在中国人中所占的比例极少,大约只有千分之三,属于相当稀有的血型,而这个女孩又是RH阴性血中的AB型,这就意味着,和她拥有相同血型的人,根本不到万分之三。”

听着医生的解释,身穿蓝色海魂衫的年轻人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凌晨在夜店饮下的酒精顿时从大脑里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现在我只能试着通过媒体向稀有血型者发出呼吁,但是一时间恐怕难以联络上合适的血源,你知道,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小了。”医生的语气里也透着绝望,因为他知道,如果不给女孩及时进行输血,她的生命将会随着流出体外的血液一同流逝。

而就在这时,一个气势汹汹的护士快步走到医生面前,递给他一张单子。医生看了之后,脸上不禁露出惊喜,那神情活像一个饥饿的人见到了一桌满汉全席。

“神了,简直神了!赶紧把这男孩儿带过来,我们立刻给病人进行输血。”

一旁的年轻男人云里雾里,不能理解医生情绪的突变。

他哪里知道,护士手里的那张单子上,写着今天医院接待的第一位输血者的资料:“陈敬寒,男,十八岁,RH阴性AB血型。”

这个叫陈敬寒的男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十八岁生日这天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竟然顺便救了一个女孩的性命。当酒后驾车的人撞倒她,救死扶伤的医院救不了她,甚至连她自己也快要握不住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出现了,身后不带任何光环,却那样熠熠生辉。

巧合安排得这样精密,一分一毫都未出差错。

抽血室里,陈敬寒看着红红的血液从透明软管里流出,想像着它们下一分钟就会转化成为另一个人的生命,欣慰之余,不免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自己突发善心想在成年这天前来献血,如果今天早上因为睡懒觉而放弃了原先的计划,那病房里的那个女孩会不会……

在这个生灭无常的世界,一个生命的重量原本是那么沉重,现在却又只像一袋血液那么轻。

想到这里,陈敬寒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她。

于是在抽完血后,他来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观望里面的女孩。她被一堆泛着金属光泽的医疗器械层层包围,躺在病床上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看上去孤立而无助。

看样子这女孩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真希望她快点康复。陈敬寒这么想着,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他该回家了。

离开医院之前,浓眉医生让陈敬寒留下他的联系方式,说是要把他归档为医院的VIP客人,希望他能长期和医院保持联系,以便救助更多的人。

陈敬寒点点头,他很乐意这么做,因为他一直喜欢帮助别人,虽然他并不曾得到过谁的帮助。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给别人分发幸运,有的却刚好相反,他们会把别人的幸运通通没收。

在那么多的人里面,陈敬寒属于前者,庄辛源则属于后者。

庄辛源,就是那个开车撞了鱼简简的人。

鱼简简醒来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首先看到的是白晃晃的天花板,然后再慢慢滑落到床边那个陌生男孩的脸上。

病床边的陌生人就是庄辛源,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整夜,惊吓和愧疚让他的脸看上去十分疲惫,青色的胡渣一夜间也侵占了他半个下巴。

鱼简简忽然觉得口很渴,那感觉就像自己已经在沙漠中穿行了一整年那样。她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左腿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你醒了?太好了,怎么了?想喝水吗?”庄辛源见女孩苏醒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赶紧起身给她倒水。

而动惮不得的鱼简简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涌现的第一份感情竟然是感激———感激肇事司机没有畏罪潜逃。

“是你撞了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感到喉咙像被砂纸磨砺着那样痛。

“对不起,我会赔钱给你。”庄辛源握着水杯,语气坚定,似乎光靠“赔钱”两个字就足以抵消他之前的所有罪过。

这不得体的语言一瞬间点燃了鱼简简窝在心里的无名火,“那你来代替我痛?”

“……”庄辛源埋下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其实他今年刚满二十岁,那辆车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他曾用它搭载过好几个漂亮姑娘,却是第一次用它撞倒一个漂亮姑娘。

同样的十八岁,不同的际遇,命运从某一个角度看上去错综复杂,换一个角度就立刻变得一目了然。

而鱼简简此刻还不知道,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另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慷慨地贡献出自己的血液,换来了她的苏醒。

后来在浓眉医生和她母亲的交谈中,她才知道陈敬寒这个人的存在,还知道他和她在同一天出生,在世界上万分之三的人群里,他和她分享着相同稀有的血型。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鱼简简只能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她骨折的左腿被打上石膏,失去了行走的自由。病房的窗边,摆放着一大束色彩斑斓的非洲菊,红的紫的花瓣细密整齐,给一片素洁的白色病房平添一抹亮色,那是庄辛源送来的。

在鱼简简住院期间,往医院里跑得最多的人,除了她的母亲,就要算庄辛源了。鱼简简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抓去坐牢,而是时常跑来自己耳边聒噪。好在年轻人并不擅长记仇,生病的人又需要有人陪伴,于是鱼简简对庄辛源的反感就像她腿上的疼痛那样,正在一点点消散。

“AB型人具有双重性格,有时沉稳,有时暴怒,反复无常,难以捉摸。而且他们通常表现得少年老成,喜欢分析别人,却很少谈论自己。”

微晴的下午,阳光好像患上了贫血症,勉强而无力地照进病房,庄辛源手持一本《血型与性格》,为鱼简简念道。

“你看的是什么?三流作家写给八流读者的书?”鱼简简对这些论断不以为然,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庄辛源读的书,通通都是浅薄的书。

“是日本一位血型心理学家写的,很畅销呢。”庄辛源将书的封面翻给鱼简简看,脸上露出海豚一般的微笑。

她见他那么欢喜,忍不住问:“那你是什么血型?”

“O型,书上说,这种血型的人是**着个性在社会中成长的个性派。”

“那么O型人的特征,是不是喜欢缠人又特别讨人厌?”

庄辛源把书往前翻了几页,念道:“O型人在幼儿期都比较爱缠人,因为他们有着最强烈的的生存欲望,懂得弱肉强食。他们一直在寻求保护伞,很容易听从强者的指挥。他们的思维具有直线性,有时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说得真准。”

“是啊,很准……”庄辛源放下书,眼神投向窗外一时半会再也拉不回来。

窗外那片孤立而茂盛的樟树林看上去就像一顶绿色的皇冠,被无情地遗弃在林立的高楼之间。它们的生长速度远远比不上周围楼房的生长速度,并且楼房不需要光合作用,樟树们却必须在建筑物的缝隙中苦苦寻找已被割裂的阳光。

窗户内,眉头紧锁的庄辛源其实并不相信书上的话,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逗女孩开心。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隐痛,竟然真的被这本畅销书轻而易举地道破了。

鱼简简出院那天,浓眉毛的医生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陈敬寒的联系方式。

鱼简简原本以为医生是要她给男孩写感谢信,谁知道医生只嘱咐了她两件事情。一是她在今后的生活中必须相当小心,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因为她血型的特殊性,一旦失血过多后果会相当危险。二是他认为鱼简简有必要和陈敬寒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就好比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预备血库,以防万一。

听到浓眉医生这么说,站在鱼简简旁边的庄辛源皱起了眉头,似乎很不赞同这个建议。他当然不是反对医生这种功利性的交友方式,而是不满这种变相的牵线搭桥。

想到这里,他低头瞟了一眼身边的鱼简简,只见她正将纸条放进钱包里,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鱼简简向庄辛源道别,“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听见女孩这么说,庄辛源反倒脸红了,她难道忘记了是自己害她进医院的?

鱼简简当然没有忘记,AB型的人一向很记仇,但他们向来爱憎分明,所以她还记得在自己的母亲忙于工作的时候,是庄辛源一直陪在他身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是他把两个月的住院生活变得一点也不漫长。他为她付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并让她住在最好的病房。

“那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庄辛源问。

“可以,不过下次来见我的时候,请你选择步行。”鱼简简说完,对庄辛源笑了笑。她可再经受不起像上次那样激烈的会面了。

庄辛源有些不好意思,自从上次开车撞了鱼简简之后,他对汽车已经产生阴影,大概是害怕报应的心理作祟,他最近走在大街上时刻都觉得自己会成为众车的撞击目标。

“对了,你会去找那个陈敬寒吗?”庄辛源为鱼简简拦下一辆出租车,她坐进车里的时候,他趴在车窗上问道。

“会啊,我必须得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于是一回到家,鱼简简就拿出医生给她的纸条,细细琢磨起来。要不要给陈敬寒打电话?可是道谢这么隆重的话题,她又觉得不能让不靠谱的中国电信充当媒介,那细细的电话线怎么承载得起别人的救命之恩呢?

几番挣扎后,她决定直接去陈敬寒的学校找他,当面道谢,以示真诚。

于是在某个星期六的下午,粉色的蔷薇开满树丛,花朵小巧精致,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就像刚刚从它们身边走过的那个女孩一样。她穿着碎花裙,迈着微跛的步伐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手里捧着一束干净的百合,心里装着一份满满的感激。

听见外面有人叫自己的时候,陈敬寒正在试图解开一道千回百转的函数题。高三的教室里散发着卷帙和焦虑的味道,他走出教室,蓦地看见一个女孩捧着鲜花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睛,仿佛刚刚从梦里苏醒。

“是陈敬寒吗?我叫鱼简简,两个月以前你在医院救了我,还记得吗?”鱼简简注视着眼前的男孩,他骨骼高挑,身穿一件半旧的黑色外套,衬得他的脸格外白。鱼简简觉得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救世主,反倒像那种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那天我遇到车祸,需要输血,是你输给我的,不是吗?”看着陈敬寒一脸莫名,她又问。

“啊,是你,你已经没事了吗?”陈敬寒恍然大悟,随后他侧着头看了看鱼简简,回想起那天躺在急救室里的女孩来。

鱼简简指着自己的左脚说:“这只脚还有点儿跛,其他都已经没问题了。”

说完她双手将百合花送到陈敬寒面前,说:“真的很谢谢你。”

陈敬寒接过花,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用一种打量白垩纪生物的眼神望着他们。而陈敬寒却觉得送花的行为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在他看来,身边的人就如同一个个显微镜,他们的眼睛永远只看得见琐碎的东西。

放学后,陈敬寒坚持要送鱼简简回家。

“你不是害怕我又被车撞了吧?”鱼简简再三推辞失败后,问道。

“很怕,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我也会流血啊。”陈敬寒说出这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让鱼简简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她送给他那束百合花被他很随意地斜插在背包里,洁白的大花朵看上去就像是从他的肩头长出来的一样,漂亮极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型这么稀有。”

“嗯,我也不知道,后来上网查了查,据说这种血在黑市上很值钱。”

“啊,你说的真可怕。”鱼简简听他这么说,接踵而至的丰富联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怕,以后你要是没钱花了,就抽干我的血拿到黑市上卖好了。”

“一次抽干多可惜,还不如把你好好养起来,再待价而沽。”

陈敬寒没有料到女孩会这么说,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她的眸子清澈干净,就像黑玫瑰上的露珠。

在她的脸上,他竟然找不到一丝苦难的痕迹,这让他感到轻松,笑容很自然地浮上了面容。

和陈敬寒聊了这么久,鱼简简头一回见到他笑,而且仅仅是很轻很浅那种笑,一闪而过,随后便了无痕迹。在她的想象里,陈敬寒本该是一个很热情,很爱笑的人。可真实的他却不是这样,他的感情很沉静,就像一个埋在湖底的秘密,早已被冰凉的湖水浸泡得没了温度。可是她仍然能够感受到,这个秘密本身是有生命有温度的,不过它只愿意面对特定的人袒露罢了。

她觉得他这样的性格没什么不好,比滥情甚至博爱都要好。

走完一个长而浅的斜坡,鱼简简的家就在不远处。夕阳的斜光里,那片老旧的建筑看上去就像一个涂抹着胭脂的老妇人,滑稽而悲凉。

“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我,要我和你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走到楼下的时候,鱼简简说。

“他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那感觉就像我们必须相濡以沫,才能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这么说我们是血友啰。”

“血友?”

“对啊,和挚友、战友、狐朋狗友的意义不都一样。”

陈敬寒点点头,这的确是一种特殊而温馨的关系,虽然名字听起来有些血腥。

他站在斜阳里,看着鱼简简离去的背影,她健康轻盈,和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孩判若两人。真难以相信是自己救了她,陈敬寒想。同时在他心里,一种想要一直保护她的念头正在慢慢成型,因为自己曾经救了她,所以若是以后她再遇到什么危险,他也一定会赴汤蹈火地去帮她,说到底,他不能让自己第一次的拯救成为徒劳啊。

想到这里,陈敬寒微微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这个社会表面光鲜诱人,可它的内部早已腐坏变质。每当走在街上,我就能闻到那股味道,它从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新楼房里散发出来,从行色匆匆的行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无处不在,快要令我窒息了。”

陈敬寒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鱼简简正和他走在闹市的长街里。他们刚刚去参观了博物馆里的恐龙化石,在空无一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又一次领悟了生命冗长的变迁。

鱼简简抬头看了看陈敬寒的侧脸,他清瘦帅气,穿着简朴的外套,将眼神投向远方。

她并不反感他的愤世嫉俗,因为她明白,大家宁愿花一百年的时间去责备一个人的悲观,也不愿意花一分钟的时间去了解他的处境,这不公平。

就像鱼简简无法忘记父亲临死前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那样,陈敬寒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一家人是怎样被活活地赶出自己的家,又是怎样沦为这个城市最委屈无助的一群人的。

当一位高瞻远瞩的房地产开发商把他的食指指向城市南端那片土地的时候,住在南安小区的住户还不知道,他们仅仅居住了7年的楼房,不久后就会接到“危旧房改造拆迁”的通知。

随后的日子对陈敬寒的家人而言,就如同在地狱中穿行一样艰难,不,地狱中的生灵至少是在为他们前世犯下的罪孽受苦,这些良民却对自己犯的“罪”一无所知。

起初是家里的窗户不知道被谁偷偷砸坏,随后是防盗门被撬开,家中被洗劫一空,紧接着水断了,电没了,这一切人为的迹象都在告诉人们:“你们必须离开了。”

陈敬寒还记得那辆硕大的挖土机是怎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摧毁他的家,它就像一只卑躬屈膝的长颈鹿那样,轻轻挥动它邪恶的头颅,把他的家变成了废墟。

几年后,房产商用他点石成金的能力将废墟变成了全市最豪华的娱乐区,人们在这里购物、用餐、看电影、谈情说爱。饮食男女,熙熙攘攘。没有人会知道,为了他们足下的繁华,有一群人被永远地赶出了自己的家。

比起都市里那些擅长无病**的孩子,陈敬寒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愤世嫉俗的。如今他和父母挤在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波澜。可即使是这样,陈敬寒依旧出落得磊落善良,他成绩优异,却不是那种幼稚到目空一切的优等生。生活的苦难让他过早地学会了谦卑,那是从任何书本上都学不来的,最宝贵的知识。

也正因为如此,鱼简简出奇地喜欢他,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同龄人所没有的成熟与神秘。他不仅救了她的命,还继续以一个良师益友的姿态留存在她的身边,如果没有了他,她的世界将变得岌岌可危。她隐隐感受到,这世间的任何东西她都能坦然放弃,唯有她的血友,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晚自习下课之后,埋头走路的鱼简简忽然被一个人拦住,抬头一看,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庄辛源。

“来看看你,送你回家。”

“你怎么打扮得像一个马来西亚收租仔?”鱼简简盯着庄辛源的花衬衫,觉得他这样的打扮出现在学校十分不体面。

“好啦,你别那么挑剔。我今天刚回来,随便抓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夜雾弥漫的街道里,路灯撒下的昏黄光线让人们仿佛行走在水底,鱼简简一边抬头仰望蒲公英一般的水银灯,一边听庄辛源说着他最近的生活。

“因为上次车祸的事,老爸把我看得很严。”

“我认为他的做法相当正确。”

“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四处开会,又一天到晚被我哥骂,快被他们折磨死了。”

“你哥?”

“嗯,我还有个哥哥,比我大十几岁。他在我爸的公司干活,很受器重。”

“他为什么骂你?”

“看我不顺眼呗,觉得我不学无术一事无成。”

“你哥真是一针见血。”

“喂,你就不能说点儿鼓励人的话吗?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改正了,可惜你们什么都看不到。”庄辛源将双手放进裤兜里,神情有些落寞。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定义成了一个坏孩子,这么多年来他的反叛行径,与其说是自暴自弃,还不如说是一种以身试法的证明。从小到大,他哥哥仿佛就是他世界里的标杆,在长辈眼里,哥哥聪明能干能说会道,而自己却总是作为反面陪衬的角色出现,唯一的作用就是衬托出哥哥的才干。

“对不起,我又不知道你过去是什么样子。”看到庄辛源一副受伤的表情,鱼简简于心不忍。

“概括地说,就是小时候打架斗殴,青春期抽烟喝酒,至于成年后的事情就不告诉你了,少儿不宜。”

“成年后就变成马路杀手。嗯,这三句话连起来还真像首诗。”鱼简简为他补充道。

“是,诗人。”庄辛源一向对鱼简简无可奈何,只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看这街道,还有这路灯,让我想起王小波的一句诗。”

“什么诗?”

“我们好像站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庄辛源望着朦胧的街道和浑圆的路灯,真的产生了一种置身湖底的感觉,一时间有些恍惚。

“王小波是什么人,这句诗写得真美。”

“一个作家,他死的那年,我刚满六岁。”

“嗯,十二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为什么,庄辛源忽然伤感起来,一下子觉得自己二十年生命里错过了许多美妙的东西。他还想到,当自己死去十二年之后,这世上或许已经没人会记得他的名字了。

“我爸爸很喜欢王小波的书,他说他是一个天才。”

“你爸爸?”庄辛源一下子想起,在鱼简简住院期间,她的父亲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他几年前就过世了,心脏不好。”鱼简简回想起几年前那场浩劫,记忆中那面孔的白和嘴唇的紫是她终身难以面对的色彩。

鱼简简的父亲原是一名中学教师,他外表文弱,内心却很能承载,他读过很多书,却觉得知识一无所用,他甚至不能把真正的知识教给自己的学生,这让他痛苦。

“我爸爸曾说,只有当一个人拥有了快乐,他才拥有了让全世界嫉妒的资本。庄辛源,你快乐吗?”鱼简简不想听到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于是她选择了主动发问。

被鱼简简这么一问,庄辛源有些语塞。一瞬间他的脑袋里闪过许许多多的东西,父亲送的昂贵礼物,漂亮女孩们献媚的神情,锦衣玉食的现在,无需忧愁的将来……他明明拥有许多让人嫉妒的东西,可他又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出它们都是转瞬即逝的。传说中那种永恒不变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抓住过。

他摇了摇头,呆望着眼前的女孩。为什么唯独在她面前,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值一提,而他却连反驳的力量也没有。

“鱼简简,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路灯的光线里,庄辛源觉得眼前的女孩就像一尊金色的雕像,美得让人心痛,他是那么的喜欢她。

鱼简简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她看着庄辛源,他的表情很认真,也充满期待。一时间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庄辛源对她的种种体贴,她不是知觉迟钝者,她一直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爱,但最后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接受他,并不是因为他不够好,而是因为每当她想到“爱情”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心里只会浮现出一个人的脸,而那个人却不是庄辛源,那是她的血友,陈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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